1978年8月,我到中正理工學院報到。停留了幾天,穿上草綠服,理了三分頭,每人發一只行軍袋,裝進簡單行李,便準備前往成功嶺,接受為期11週的入伍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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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入伍之前有一些基本軍人的儀態,學校的學長們先給我們進行一番改造。要從剛自大學聯考脫身的暮氣沈沈的高中畢業生,銜接成為英氣勃發的軍事院校學生,不使點手段,整飭一下,只怕很多人會被入伍訓練操死,要不就是被瞧不起一群活老百姓的訓練士官隊整死。那幾天在中正理工學院,就是做這些預備。擔任我們連長的是三年級的學長,名字還記得叫吳華興。這些學長們每天帶著我們習慣軍事化的行動坐臥,他們穿起軍服來都很帥,讓我們對未來充滿幻想。還記得一天晚上,大家坐在宿舍外的草地上,學長們教了這群懵懵懂懂的毛頭如何唱理工學院的院歌......

 

幾天之後一個下午,大家做軍車來到中壢火車站,整齊地坐在月台上,等待開往烏日的入伍專車。那時,氣氛凝重,大家都不說話。雖然學長沒有說入伍訓練是怎麼回事,但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我們的心中,知道此番過去,恐怕無法全身而退。呵!漫長的11週!

我們與國防醫學院新生同車一起赴訓。當天晚上到了烏日,我們在車上都被窗外的景象嚇到了。月台上每10公尺站了一位教育班長,一字排開,殺氣騰騰。從我們下車就開始厲聲訓斥,整理隊伍,分別依據隨機排列的位置編入所屬的連隊。黑幕下,大家扛著行軍袋,腳穿大皮鞋,心裏叫苦不已地從烏日一路跑上成功嶺。

成功嶺,對我們這群三軍二校的新生可不是像對大專新生那樣呵護備至。當年雖然同時也有即將入學的大學新生在受訓,可是與我們是完全分開的。他們出操戴斗笠,我們全天戴鋼盔;他們的大概第二週週末就可以外出到台中市吃蜜豆冰,我們卻整整關了一個半月;他們訓練目的是接受基本教練(高中軍訓的延伸),我們的訓練,則是要徹底讓我們脫胎換骨,成為可以上戰場作戰的軍人。每天從早操到晚,草綠服乾了溼,溼了乾,上面滿是白花花汗水蒸發遺留鹽分的痕跡。有時出「自強台」的軍紀教練,規定只能穿著汗衫與黃埔大內褲(用白色麻布做的四角褲,附有拉繩),用肩槍方式立正在大太陽下站立2小時。遠處大專生連隊答數經過,陣容渙散多了,我們這身裝扮,一定被他們暗地笑死。心裏雖然羨慕他們,我們既苦又累得多了,但也慢慢建立起了榮譽感。

1978年成功嶺三軍二校入伍訓   

那時我們住的營房,還都是墨綠色的木造通鋪式。每天晚上爬上上層床鋪躺下,在「今宵多珍重」的柔和歌聲中,累得很快進入夢鄉。左右鄰兵,皆是如此。偶爾會聽到啜泣聲,我們也都自顧不暇,誰去理啊。大家的襪子是送洗的,全都用一條麻繩串起來,送回來時不能分辨是誰的,只好隨便抓來穿;加上白天出操打野外,腳悶在高統野戰球鞋中一整天,每個人都分享到群體培養的改良型香港腳。

 

開始前幾週,生活緊張到有些同學都沒有上大號。那時我們使用的營區廁所,還都是溝渠式:矮牆木門,進去一眼就可以看出有多少人蹲在那兒。每間四方小小的,中間一條水溝,裡面已是堆滿五穀輪迴之物。矮牆懸掛斑剝的木門,僅當參考的作用,遮不了什麼,只是很禮貌的宣示非禮勿視而已。連上廁所都還要帶隊,一群人在廁所門口解散之後,大家急忙衝進去解放。上小號就排排站,勉強擠一下沒甚麼問題;上大號總不能兩個人擠一間吧?雖說是一條水溝,每間兩人對蹲,應該也容得下,奇怪就是再怎麼急,就是沒人想這麼做。班長下令三分鐘解決一切,門口集合,可苦了上大號的。進去之後嗯聲四起,一片南腔北調的沉吟聲。可是三分鐘一到,沒出來是要倒大楣的。那些沉吟已久,猶找不到出路的同學,只得放棄對著滿溝他人遺物講道,匆匆提著褲子出來,掩不住一臉懊喪。有些已經一個禮拜只進不出,那份忍功可真是天下無敵了!

洗澡也是大學問。成功嶺最新的設備,最好的建築,都讓給了大專新生。我們用的全是老營房的設施。拿洗澡的地方來說,方形四周一人高的圍牆,左右兩個沒門的出入口,中央是個有木製遮雨棚的水池。大家在營房先脫得只剩汗衫及黃埔大內褲,端著臉盆牙刷牙膏毛巾,從連集合場整隊往澡堂前進,活像一群日本浪人。更無聊的是值星班長還要我們用拖鞋答數--用踏向地面的輕重聲來答數,簡直尋我們開心。正式洗澡前也是全體脫光拿著臉盆在水池前站好,一聲令下,大家就用臉盆舀水往身上倒,還管他是如何透心涼的冷水,只限三分鐘時間,洗頭抹肥皂沖身體擦乾淨一氣呵成。大家袒裎相見,根本沒時間比較,呃,計較了。還記得一位同學大概白天痔瘡發作,洗澡時竟想請我幫他看一下。這種事我也碰上?他有膽我沒膽,咱又不是國防醫學院大腸直腸科的!

 

被關接近二個月,簡直忘記外面的世界。第一次「放風」的時候,大家興奮得不得了。週日一早在自強台列隊,搭乘台中市公共汽車專車送到台中市放假。在車上大家往窗外看,不管是民房汽車,廣告招牌,無一不看得津津有味,讚歎聲不絕,什麼都非常有趣。這種嚴謹與單調的解放現象,沒有經歷過是很難理解的。相信大家都聽說過:「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這是確有心理層次的根據,我自己就感受這種奇怪的現象。

受訓後期有探親日,家長能在週日進營區探望子女。父母親這時終於可以來看看我的狀況,有沒有撐不下去。父親說他已經問過中央大學,我還能保留入學資格,只要中途退訓即可。我想都硬撐過一半了,就這樣放棄實在可惜,那不是白白受苦了嗎?嘴巴可只吐出「過河卒子只能向前」的冠冕堂皇的鬼話。家人看我堅決,也沒有勉強;現在想來,爸媽真的很尊重我的選擇。可是日後讀軍校時,偶爾真羨慕一般大學生的自由,這是後話。我知道那時父親的老朋友夏伊卿伯伯的兒子夏啟明也在入伍生連,他原是台南一中高材生,考上國防醫學院,我們在成功嶺碰過面。後來他決定退訓,第二年重考進清華大學,現在在竹科或是工研院工作。當時選擇若不同,自然際遇也會改變。

1978年11月,我們通過了艱苦的11週的磨練,果真脫胎換骨,英氣勃發;完全脫離稚氣,略具軍人模樣!接著三軍二校學生歸建,即將分別接受四年的科技軍官與七年的醫學軍官養成教育,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張結訓照,我站在最後一排右起第五位。不這麼說,您眼睛找到脫窗也找不到。

三軍二校成功嶺結訓團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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