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亨利的綠色森林

可愛的諸位：

三月到了派駐地之後，氣溫偏低，甚至還下了三場雪。晨跑的活動，在這裡一時間無法進行。行李中只有中科院路跑隊的背心短褲，三商路跑賽發的短袖排汗衫，八里路跑賽發的長袖衫，以及伴我多年的黑色慢跑褲。雖然騎車的袖套腿套也帶來，但穿來跑步總覺得彆扭。由於現有裝備穿出門即感寒氣逼人（大約5攝氏度），擔心可能沒充分享受此地晨跑樂趣之前就先會掛病號，未敢輕易嘗試。

這樣四肢不勤近一個月，全身快要生鏽啦！有時一大早到旁邊Billa超市買麵包，迎面而來一身勁裝慢跑的小伙子或小姑娘，總不禁多看一眼，心裡羨慕得要死。想我也曾是慢跑健將，如今每天為照顧肚子奔波，提一公斤的黑麵包，擠在老先生老太太當中排隊付帳，退休生活也不過如此吧！若被諸位羅馬弟兄姊妹知道，可能永無翻身之日。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真想找個路邊的電話亭鑽進去，再像超人一般跳出來，咻 ----- 飛、奔而去......可是自忖我這種內褲如果學超人外穿，只怕老太太老先生們一見之下，全部都會趴在地上 ----- 若不是滿地找假牙，就是當場被燻得嘴歪眼斜，癱軟不起，還要我費神去救他們。況且手上這一條像石頭似的大麵包，完全不是超人的行當；難道要我騎在胯下，像魔女宅急便來給他飛、飛、飛上天不成？

即便想找個適合的晨跑場地，也有些傷腦筋。我不想學那些小伙子沿著街道跑， 縱使找不到像在龍潭和老郭晨跑的那條茶園路線（廢話，全奧地利也沒有），有綠樹為伴當作最低要求也不為過吧？屋後是一塊小山坡，就是維也納森林區的起點了。剛來的時候，樹林子沒有一片樹葉，只有樹枝叉枒，黑壓壓一片。慢跑路線可以向上延伸到台地，理想中應該是這一條，可是這時候雖然春天來到，幾天的功夫，翠綠的新芽佈滿枝頭，卻仍然春寒料峭。而且跑上去居高臨下，寒風一定更令人受不了。如果您們想像在維也納森林慢跑，一定充滿詩情畫意，那可要加上霧面鏡頭調整一下，畫面應該不會是冬春之交；如果這時候逞強闖進森林裡，可能美好的想像會破壞殆盡。還是等到綠樹成蔭的夏天吧！

究竟這時適合的晨跑場地在哪裡呢？熊布倫宮的花園雖然十分漂亮，但是太遠了，幾乎不可能趕得及上班。觀察一陣子，發現只有隔著Heiligenstadt strasse對面二十公尺不起眼的二月廣場（Februar Platz)才是絕佳場地！真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欄杆處；晨跑不用捨進求遠啦！

這一區是維也納較有歷史的住宅區，許多房子都有百年以上歷史，住處亦然。隔一條Heiligenstadt街，約100公尺遠處是以馬克思(Karl Marx, 沒錯，就是他)為名的粉磚紅色樓房，長長的宛如城牆般，已經變成公寓式住宅。前面便是二月廣場。二次大戰結束後，維也納曾經被美、英、蘇共管，這個二月廣場，看來是蘇俄當時管轄區，應該是紀念發生於1917年的二月革命，成了列寧十月革命的序曲。

二月廣場像個公園，四周大樹圍繞，銀杏、合歡等喬木長得十分高大，圍成一塊約200公尺長，100公尺寬的區域，其中有草地、灌木叢、針葉林和碎石路徑。沿著碎石路徑跑，一圈下來大約400公尺。早上能夠跑上十圈再上班，應該感覺不錯。只是清晨戶外的溫度只有8攝氏度左右，要跑得挑個晴朗的日子且晨曦初露的時候才行。

四月的一個週六，這個時機終於等到了。我把從前在龍潭運動公園練跑時向彭啟泰兄買的兩雙愛迪達跑鞋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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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大中號召羅馬路跑隊每週四晚上到龍潭運動公園練跑步，並把台北馬拉松網站板主，同時也是賽過數十場的名將啟泰兄請來指導，大家練過一陣子，那時就麻煩他代訂專用跑鞋。那兩雙鞋買來之後就沒穿過，一直偷偷收在車子行李箱裡，比賽時還是穿那雙網路上買的二手亞瑟士跑鞋。至於行李箱裡另一雙Mizuno跑鞋，也只在第一次參加全馬那場九個太陽的太魯閣馬拉松穿過，這雙學忠曾經大力推薦的【爛】鞋，曾使我們羅馬陸軍一票人搞得狀況連連，讓穿它的腳不是淤血、起水泡就是掉趾甲，後來和我一樣全部把它們打入冷宮啦。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諸位一定奇怪，前面說的事，為何偷偷兩個字用紅色做記號，這是需要昭告天下並說明原委的。我和老郭兩個人品行不端，狼狽為奸已經很久了，也是PTT(Pa-Tai-Tai)協會終身贊助會員，在協會中是素行不良的二大戰犯。在買貴重物品之前，原則上我們都會先徵得財務大臣的同意，但這樣太折騰人；凡事稟報不免樂趣有差，也違逆兩人愛做奸犯科的天性。因此偶爾都會搞一些在刀鋒邊緣試膽的小動作，這種行徑原以為只有我與老郭獨有； 日後觀察，許多協會會員也有同樣的強迫症行為。

拿我來說 ，以前念研究所時教育部對研究生都有補助：每個月2,400元（1988年）。我在學校省吃儉用，常常早餐吃麥片，中午在小吃部吃擔仔麵，晚上在水木餐廳點30元自助餐打發，希望省下一筆錢好到中華商場買一套音響。後來索幸退掉在碩齋的宿舍，留在研究室過夜，增加存錢速度。前後跑過中華商場（現在拆掉了）不下20次，每次站在一堆擴大機或錄音座之前，總幻想著買回家裡聽到音樂從機器裡流瀉出來的情景，使省錢的決心更為增強。這種情形不向財務大臣報告也是怕麻煩，否則一定責怪，弄不好給你腰斬，我這點積沙成塔的樂趣就沒了！研二直升之後，錢也存夠了，我分批一台一台將機器買回家。總不能一下子擺出來吧，就先藏在床下，必須等待風調雨順的時機（這個時間點的揣摩......老郭比較有經驗）再自首拿出來。每次看那一箱箱還不能曝光的東西，耳朵癢得不得了。沒想到我家大人打掃時，一彎腰就發現秘密，此後掃描床下是不是有奇怪的東西出現倒變成她的樂趣了。老郭的第一台數位相機也是同樣情形，剛買時趁晨跑拿給我看，說還沒讓郭老太知道，不料過幾天就被抓包。我們倆的慢跑鞋也想依循這種暗渡陳倉的方式，當然都是難兄難弟，被青天大老爺大刑伺候也就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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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著談著，那些城南舊事又都跑出來了。買了兩雙鞋一直捨不得穿，這回在維也納碰到難得的好天，終於可以試試腳。這一天雖然天朗氣清，涼意仍深。還好因為乾燥，不至於出不了門。心想曾經在10攝氏度的氣溫下參加台北ING馬拉松，中間還淋了雨，也沒怎麼樣，應該安啦！

街道上一片寧靜。在這裡的週日，所有商店（除了部份餐廳）是不營業的，因為習慣上是安息日，只有全家一起上教堂望彌撒；奧地利是天主教國家，我也是天主教徒，需要恢復中斷很久的習慣了，下回再談在此地望彌撒的奇異經驗。我出門的時間太早，大家可能都還在睡大覺呢！

初春的景象和冬天差別很大，好像一夜的時間，大地整個改了面貌。所有的植物甦醒過來，鮮嫩綠葉奮力爭先的冒出頭，舒展青澀的四肢，佔滿所有枝椏，在暖和的晨曦中搖擺。草地原來的暗褐色也重新被露水洗出一層鮮綠。各種森林的小鳥們，早已在枝頭跳躍歌唱了。整條街像活了過來，一片春意盎然，在人們開始活動之前，我有幸已經先沐浴其中。

穿過20公尺寬的Ｈeiligenstadt 街和街車（Strassebahn)鐵道，便到了二月廣場外的人行道，我面向溫和的陽光，伸展四肢，依照啟泰兄教的方式拉筋暖身。腳伸直架在矮欄杆上，彎腰將久未受力的大小腿肌腱拉伸；雙手舉高，上半身向後屈伸施力，前後震蕩，就像莊淑旂博士所提倡的毛巾操姿勢，目的是活化淋巴系統。我的向陽面被柔和的光線溫溫地覆蓋著，面對它表示一種崇敬，也呼應羅馬集團的生活態度。

做完暖身就跑下公園。二月廣場其實是一片與人行道有一公尺落差的凹地，內部平坦。鴿子與烏鴉在草地間啄食前一天人們留下的麵包屑，根本不理我。手腕上還是那隻伴我參加過三次鐵人賽的Timex三鐵錶，上次錶帶斷裂之後放了一段時間，出國前到寶島配了兩隻橡皮錶帶，自己畫上鐵人標誌，也算給自己的勉勵吧！此外，腰部繫了從前託大中買的Fuel Belt運動員用的腰帶，小收藏包中放著存有德語教材mp3的Ipod；戴好耳機，把鐵人錶預定好 2分鐘一次鳴聲之後，邁步開跑。 

我們的爆發力不若以往，不能下場就快速衝刺，耐力則漸入佳境，但須要細火慢燉。慢跑路線一圈約320公尺，前三圈用小步伐輕鬆跑，逐漸加速，從一圈2分10秒開始，第三圈可以加速到2分鐘。筋骨都鬆開之後，第四圈加大步伐，再度減少時間到1分50秒。這個速度每小時可以跑將近10公里，但比參加比賽時的速度慢8分鐘。我想這樣就可以了，一方面不要讓膝蓋負荷過多，還要回去準備早餐，只要跑十圈就很滿意了。

因為溫度仍低，公園中陽光被馬克思紀念樓擋著，不會有被曬得暖烘烘的感覺。開始時我邊跑邊流鼻水，這是鼻腔中遇到冷空氣的反應，不免有些狼狽，在一圈之後也就消失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想跑多快就多快，想跑多久就多久，感到完全伸展的暢快。唯一遺憾，老搭檔們不在ㄧ起，有些形單影隻的落寞感。 

在滿目綠色與呼吸清新空氣中，10圈很快跑完了。回到人行道上，重複一遍暖身活動當作回復運動，這樣可以避免運動傷害（結束後的暖身甚至更重要，這是彭老師諄諄告誡的）。三節街車隆隆駛過，車上僅有的幾位老太太對我投以好奇的眼光，也許勾起她們遙想當年還是年輕貌美的時候，身邊也有如我般小伙子陪伴的那個美好時光。

我深深吸口氣，踏著一地被晨光拖長的樹影，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