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夏天,我帶著洪毅前往美國Idaho Falls. 那年是我們與愛達荷國家工程實驗室(INEL, 現改名為愛達荷國家實驗室INL)合作發展核設施發生大破口冷卻水流失事故(LOCA)熱流分析程式RELAP5/APK的最後階段。我們需要到INEL與美方合作夥伴做驗證工作,並能就細節進行面對面討論。

欽章與洪毅.jpg

2001年8月,欽章與洪毅在Jacksen Hole賣場外吃烤雞野餐

參與這次為期2個月工作的,還有另外兩位同事。其中一位負責臨界熱通量(CHF)保守計算方法植入,那時不過是泛泛之交,彼此並不熟。他因為原訂出發時間簽證還沒有下來,所以晚了一個多月才到達。這人就是欽章。那次一起公差在外,互動多了,才對他有較深的認識。

那次的公差,是執行與INEL合作計畫的尾端。當時我所在的研究機構與INEL合作,修改原來核能界普遍用於精準分析核設施熱流現象的程式RELAP5,修改為採用保守的現象評估模式,使RELAP5搖身一變成為可用於申請設計變更的工具。那時我負責的是關於如果管路發生破裂,冷卻水洩出流量計算模式的植入。比起欽章負責的部分。我的只是小兒科。

欽章晚了一個月才到。我們的住宿是一起訂的,他因為不可抗力少住一個月,本來可以提出不必付他未住期間的租金,由我與另一位同事分攤。然而在他來的第一天,立刻掏錢要付全部分攤的租金,完全不提打折的事,這樣直接了當出乎我的預料,也讓我對他有了深刻的第一印象,也在日後成為好朋友的開端。

Cliff-INEEL.jpg

INEEL專家來單位討論合影,欽章在畫面最左站立者

欽章在美國壬色列理工獲得博士,卻沒有一般留學回來同事那種驕氣,甚至比大多數人還要客氣。他專長是熱傳流力實驗,帶領的團隊十分有向心力。我雖然做分析,但對動手的事相當喜歡,去找他聊天,常常互通有無,截長補短。那時覺得分析的工作很難做出名堂,對分析工具長久看著結果解釋缺乏信心,所以做完了APK的模式發展,決定分出精神接觸外界,認為應該轉換跑道了。那幾年自己的時間用來上課與參加訓練很多。讀EMBA時,覺得很有收穫,也鼓勵單位同事也接觸外界,接受刺激。結果只有欽章是認真的,他後來也去唸了,當了我的學弟。在政府機關,尤其是穩定的研究工作,很難有動機繼續提升自己,增加對外競爭的能力。欽章不是,他沒有身段,一直追求進步,做更好的研究,當更好的主管。

當我跨入跑馬拉松的行列,幾場以後,也拉著欽章參加。他的體型比我大一號,後來甚至有些發福。沒想到他沒什麼考慮,很快就表示想試試,原還以為他會推托呢。因為體重因素,他跑起來其實很吃力,但這卻成為他自我磨練的方式。我帶他參加多次比賽,他都報名半馬,即使同時出發,卻從不與我一起跑,他都是一個人默默地跑完,當大家興高慘采烈,興奮地分享經歷時,他往往只是聽眾,微笑地在旁聽著。其實,在一群跑全馬的人當中,跑半馬的難免受到忽視,在歷次出征的比賽中,我因為招呼別人,或是與中科院那些老將寒暄說笑,常常冷落了他,但他並不因此停止,每次比賽,他依然前往,卻從不與全馬的夥伴和在一起,自己堅持將21公里跑完。有一年太魯閣,我從天祥折返很久之後,看見欽章正吃力地爬坡,身邊沒有一位陪著的人,他的腳步沈重,但表情堅定,我才突然感到非常對不起他,引介他參加活動,卻一直不去關心他,讓他自求多福!

2004金石馬拉松 (5).jpg

2004年,欽章參加金石杯,應該是他第一次挑戰半馬。我們是第二次,但落馬了。

DSCN7500.JPG

2004年11月,我們繼續到太魯閣跑半馬,欽章仍能完賽。

照片 184.jpg

2004年的欽章,身體狀況非常的好,與我們南征北討,毫無倦容。

欽章後來自己去規劃他的跑步計畫了。我因為調動,在單位內離開研究部門,參與管理工作,所以很久沒去找他。有幾次經過去看他,他很興奮地告訴我自己參加那霸馬拉松的經過,那次因為時間拖太久,被計時者攔截關門,沒能完賽,他說隔年還要再試,滿是興奮之情。有時,他會跟我說出差參觀博物館的收穫,並送我複製畫,流露科學研究者難得見到的人文素養。後來他甚至去學素描,分享給我他的作品,讓人驚嘆他的藝術天份!

欽章作品之一.JPG

欽章作品之二.JPG

欽章作品之三.JPG

欽章作品之四.JPG

欽章的繪畫天分,我是從他的素描簿感受到,非常吃驚!

可是,我們見面的時間少了,雖然每次都維持著舊時情誼,興奮地分享最近的經歷,但因為工作緣故,以為隨時可以碰面,隨時可以打電話,實際反而很少接觸了。他是我在單位裡最好的朋友,卻沒有常常去關心見面聊天,是我的錯,現在非常後悔!

駐外六年,我們只有間斷聯繫,在返國之前,心中想著駐外的接任者,如果可以推薦,該推薦誰呢?我很快想到欽章。他的學養氣質、求知求進的態度、善與人同的親切,與自我挑戰的特質,實在是我心中不二人選。這我沒跟他說,完全從工作需求來看,他將是我認為可以做得最好的外交官。可是,回到單位,才知道前數月前他被診斷出罹患大腦腫瘤,且已開了刀,令我簡直難以相信。回到單位上班之後,我常中午帶著便當去找他。那時他恢復得慢,大嫂陪著他在辦公室打理,希望慢慢復元。他每次看到我都很興奮,但又因為不好言語,只是苦笑搖搖頭。大嫂鼓勵他用寫的跟我說話,他吃力地拿著筆,寫下家裡的地址,但我看他的書寫方向,上下左右完全顛倒,顯示大腦的運作已經改變。他丟下筆,知道自己的狀況不佳,臉上滿是落寞...

由於需要專心休養,大嫂很快為欽章辦了退休。他們老家在基隆,後來在三峽買了房子。我好多次用簡訊聯繫大嫂想去探望欽章,也表達他EMBA同學十分關心他,大嫂都予以婉謝,僅表示自己照顧欽章與自己父母,身心遭受極大煎熬,需要完全安靜。我可以感受大嫂的無助,以及怕打擾的心情,為了尊重,卻難進一步做任何幫助他們的事。只默默希望欽章儘快康復,大嫂能支撐下去!

今年年初,自欽章舊同事那兒得知他已於去年8月過世。回去兩年多的休養病情並未好轉,情況逐漸惡化,身體功能已無法正常運作。我可以想像那樣日復一日帶給他與家人痛苦,在最後放棄的無奈!欽章安息了,對他與家人,都是解脫...

就業生涯能遇到彼此欣賞的夥伴,非常不易。我有幸能認識欽章,被他的寬宏大度所吸引,成為職場與生活上互相鼓勵,分享經歷的友伴。可惜友誼不能長久,此情驟告中斷,內心隱隱,難以灑脫。年初舊曆年前,我與蓓華到金山蓬萊陵園向欽章的骨灰靈位行禮。他的靈位沒有姓名,只有編號。他靜靜躺在那裡,彷彿等著與老友相見。隔著琉璃,生死兩地。

謹以此文,致上我對他,那漸淡的面容與隱去的笑容,永遠的懷念!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張欽章 洪煥仁 INL
    全站熱搜

    亨利爺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