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亨利的綠色森林

我用五個字形容這個城市：「緩，適，詳，平，靜」。這是我認識的維也納。

相對的，就是「急、煩、躁、浮、囂」。我們的社會，是偏哪一邊呢？

在維也納生活已生活三年多，讓我感觸最深的，不是歷史建築與藝術活動，而是整個社會的氛圍。

我不必指出台灣，好吧，或擴而納之，說華人社會吧，為何呈現的是不同的五個字？相信大家都有深刻的體會。

說一些例子，來看別的社會有何不同。

「知足」：我們常感覺怪異的，就是所有商店賣場，晚上7:00就關門休息，即使顧客6:55進門，店員認為不可能完成交易，還是會請他們隔天再來。當碰到這種情形，我們總以「不會做生意」來形容。其實奧地利人對「賺錢」的渴望遠不若華人。社會主義有很周到的福利，讓他們不必擔心不能生存；生活環境與基本民生供應的品質都在一個程度之上，每個人就能享受到高水準的生活所需；文化涵養深厚，對物質慾望不高，不會以財富多寡評斷人的成就。再就是注重生活的品質，工作以外的時間屬於自己，會盡情享受生活的樂趣。所以，做滿8小時準時關店，有何特別？

「週日」：週日似乎該利用時間逛街購物了吧？不，這裡大不相同。維也納的禮拜天像個空城，所有商店休息，街道上到了早上10點還是空蕩蕩。對他們來說，週日是放空的時候。在家吃完早餐後，便全家攜手上教堂望彌撒。回家之後，清潔打掃，除草澆花，享受與家人相聚，一起活動的時光。下午大都會出門，到森林裡散步，或在河邊曬太陽。他們注重家庭生活，而假日就是凝聚感情的時刻，不會加班，或開店做生意賺錢。沒有競爭力？嗯，我說的是絕對價值，不是世俗評斷。比較誰會生活？我們都該閉嘴不要多話。

「老人活力」：是不是吃多了乳酪，骨頭比較硬？維也納到處可以看見老太太老先生在外面活動。雖然身形佝僂，有些甚至拄著柺杖，但花髮梳得一絲不茍，穿著品味非凡。他們大都住在管理良善的老人公寓中，接受國家提供的支持性照顧。我在超市，地鐵，教堂，餐廳，歌劇院，維也納森林，天體營(FKK，我是故意闖入，流鼻血離開！)，常見到他(她)們身影。這裏的老人家都很有正義感，又非常熱心。如果想闖紅燈，那得先看看四周有沒有老人家盯著你；如果問路，他們會好心說明到你感覺不好意思。他們沒有因為年老，而把自己關起來自怨自艾，反而積極享受人生，在遲暮時欣賞夕陽的光輝。

「小孩」：我從沒看過那麼多嬰兒車在街上跑的。即使刮風下雨，甚至飄雪的日子，都一樣看得見父母親推著嬰兒車，坐地鐵、逛超市，甚至推著慢跑！有一回到Nestroyplatz附近的Hoffer超市買東西，那天氣候陰寒，刮着強風，我走向地鐵站，迎面而來一量嬰兒車，我看見車內的小嬰兒，被迎面強風吹得齜牙咧嘴，眼睛眯成細縫兒，細細捲髮在小小的頭上不住拍打。他的母親在車後頂著風往前推，一點也沒有停下替小嬰兒擋擋風的意思，我看到呆掉了：這是怎麼回事？虐待幼兒呀？喜歡出來逛也要考慮天氣和小孩啊！這在台灣，不會被長被罵到臭頭才怪！可是維也納的父母就是這樣。我聽到的道理，其實可以接受，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他們認為孩子從小就要接觸他一生會相處的環境，不能關在家裡。不論溫度如何，或是人多擁擠的地方，一樣帶小嬰兒到處趴趴走。所以他們的小孩從小就建立堅強的抵抗力，以及與大自然及人群親近的能力。

「狗」：在維也納，我沒看到任何一隻沒有教養的狗。養狗的人很多，可是我幾乎沒聽到狗吠過。養狗的人，一定要帶狗出門蹓躂，不然犯法。好像嬰兒也是同樣的規定。在路上的狗，一定離主人不遠，也不會追逐奔跑，總是安分地隨主人前進。而且脖子上的細繩，另一端在主人手中，是一種可以隨意收放的裝置，只要一按鈕，就會把狗拉回來。地鐵車廂中的狗，是我見過最沈穩的紳士，總是安安靜靜地趴在主人腳旁；這些狗通常會照規定，帶上包住嘴巴的口罩，但看牠們的舉止，就知道那是多餘。此外，狗是不能進超市的。超市外有拴狗的柱子，常常見到狗兒們在落地窗外朝內張望，一直盯著主人看，生怕主人棄牠而去。在這裡真的見到人與狗的互相依賴與尊重，我很想去見識奧地利的狗兒訓練中心，看看是怎麼教出來的。在維也納，即是當隻狗兒，也是很幸福的事。

「簡單」：維也納與台灣生活感覺的最大差異，是複雜與簡化之比。如果找尋幸福感，簡化生活將會有立即效果，讓你有充分時間，慢慢「經過」、「品嘗」及「體驗」生活。在台灣，每天好像有處理不完的事情，若仔細檢討起來，這些事大部分是非必要，而是自己創造出來的，這與浮躁的社會氣氛與的缺乏穩定的不安定感，以及對競爭與財物沒有止境的處心積慮有很深的關係，而且影響到每一個生活環節。因為擔心孩子輸給別人，所以安排各種才藝班，要不就是參加補習監督功課，身心壓力造成健康與親子問題要面對，還必須處理接送、找老師、改作業、飯菜衣物後勤支援等各項衍生的事物，可以忙到脫皮，卻不減父母焦慮感。維也納上學的孩子，沒有這些，就是單純的學習，回家與家人親切互動，就是很簡單。在台灣，工作的人們，用開會與報告數量表現績效，還要隨時「打卡」、回應臉書、注意股市、新聞八卦、網路購物、軟硬體問題、找文件、排約會、看醫生、做人際、訂便當......很多事情與工作直接效益無關，卻引進在工作時間中，讓一天充充實實地白忙一場。在這裡，至少在我看到的聯合國內，哪有如此複雜的一天啊！人們也許貪心，想完成更多的瑣事，但累斃了，簡單的幸福感也沒了。

「夜間活動」：晚間的維也納，安詳寧靜，街道上其實行人不多。在傍晚五點到七點之間的下班時間，才會見到趕回家或匆匆往超市跑的上班族，也有赴約的人們；男士如紳士般西裝革履，女士則端莊高雅。維也納因為聯合國的關係，晚間是各國外交官與聯合國官員餐敘或進行社交活動的時間，若正好哪一國國慶酒會在Grand Hotel或Imperial舉辦，門口必是冠蓋雲集，一輛輛使館WD車牌的車停靠。歌劇院與音樂廳門口等著入場的，是穿著珠光寶氣的婦人，一手挽着穿著打領結禮服的貴族之後。慢慢的，戶外人少了，人們進入室內活動。年輕人或一些緬懷過去時光的中年人多聚在Pub中，點一份飲料，不管是Radler或Rot Wein，就能與朋友聊很久很久。維也納的夜晚，是大家釋放工作壓力的時候，可是方式也許高雅些，互動密切些；站在街上，猶能聽見遠近餐廳或Pub室內傳來的交談聲，但如果孤零零的，會分外感覺寂寞。這是環城大道附近的情況，至於我住的地方，聽得到的，是電車隆隆過去的聲音，還有我的哈欠，以及黑暗前的關燈聲。

「情感」：記得一次從慕尼黑坐火車回維也納，經過中間城市車站時，在月台上看到印象深刻的一幕。那是一個女孩從遠地回來，父母親和家人在月台等她。當她們相聚，好像幾百年沒見似的，又是抱又是親。那個彼此之間的情感，毫不遮掩地表達，說實在令我羨慕與感動。在我們的教育下，情感要含蓄，將感覺深深埋在心裡。對父母子女，深厚的情感不知如何表達出來，連一個「愛」字，在嘴邊都要徘徊好久。在維也納，只要比較熟悉的朋友，見面一定用臉頰互相接觸，表達互相的關切。我喜歡不遮掩的情感，也學習如何直接表達感受，這一種真誠的感覺，正是這個城市最吸引我的地方......

2012/10/10 凌晨 維也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