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亨利的綠色森林

這場跨年馬拉松，對我來說有三個挑戰：

(1) 低溫。過去長跑的環境溫度最低也有6度左右。這場比賽位於歐洲多山地區，又在冬天，而且是夜間。每年這時候應該是雪花飄飄，不像現在下的是凍雨。雖然溫度不在零度以下，想到還是起雞皮疙瘩。

(2) 睡眠。零時起跑，正是平常睡眠的時間。生理狀況能否負荷，我沒有經驗。不過，不試怎麼體驗個中痛苦呢？如果中途睡著掉到河裡，我就出師未捷，證明歹路不可行罷了。

(3) 距離。白天跑5個小時42公里還可以一拼，半夜可就麻煩了。這場比賽時限是5小時，我最快時間在4小時半，那是白天最好的情況。現在情況差太多，視線不良，路線都是小徑，要我在清晨5點以前跑完，實在是沒把握。

什麼叫識時務者？不報名找罪受就是。例如派駐荷蘭的Vincent就很聰明，報名之後想盡辦法不來參加，這時正在溫暖的被窩裡享受哩，哪像我這麼傻啊？大老遠跑來任人折磨！從年尾傻到年頭。不過也算有些見風轉舵啦！距離一項我打了折扣，僅報名半馬21公里。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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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點一到，體育館門口點起大型火花來，遠處市區也開始想起了爆竹與焰火的聲音：新的一年來到囉！

全馬選手率先衝出，大家歡喜呼叫，充滿了節慶氣氛，其實不過是一百人左右。半馬人數較多，則需等到0:15，而且要先到漆黑河邊的起跑點。我們戴著照亮地面的頭燈，在寒冷的夜裡魚貫前進，在起跑點前蓄勢待發。

比賽路線是沿著河跑，約5公里處過橋，從另一邊回來。一圈10公里；我們須跑兩圈。根據比賽資料，95%的路是鋪著碎石的小徑，5%的路面會有樹根盤踞。完全沒有照明，須靠頭燈在樹叢中摸黑前進。

細雨微風中，聽到倒數聲。天際不斷有焰火出現，爆炸聲十分遙遠。一群人停止興奮地對話，陸續衝出去，跑向不知搞甚麼鬼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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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有頭燈照亮前路，我肯定不知要跌幾次狗啃泥。這個路況實在驚險，和過去大路上跑步經驗差太多了！視線不清不說，還十分狹窄；因為天雨，隨時都有「小池塘」等你落腳，偏偏兩旁的草地也十分不可信，一腳下去，哎呀就是一沉5公分的爛泥。小石子在泥土路面上只能說聊勝於無，一路還得小心樹根絆腳。我的媽呀！這一路前10公里因為路況不熟，不知踩進多少次小池塘，或是看見地面泛著水光急忙閃避之際，卻踏進路旁爛泥堆裡！最氣人的是：正在專心注意地面，徐徐前進之際，後方來一個超車，大腳一踩，濺起的泥水把我緊身褲管弄得又溼又髒。我的咧！還得調整步伐繼續往前，總不能站在路旁罵街吧？自認倒楣而已，誰教自己跑那麼慢！

還好穿了Gore-Tex跑鞋，感覺襪子微溼，但應該是流汗的關係。為了避免採到路中積水，聰明的我想到一個絕妙點子：跟在別人後面不是就好了？可是條件是必須速度與我差不多的。當他有閃避動作，或是一腳踩進積水時，我在後方能充裕地採取預備動作，就不用費心吃力地注意看不清楚的路況了。嘿嘿，此計甚妙......

通常女孩的速度比較好跟，很快我就找到一位金髮微胖的女孩。這位小姐好像是來好玩的，或是希望在一年開始做點不一樣的事而已，簡單的運動服，外罩一件粉紅色夾克。她的頭燈好像也不怎麼亮，不過有她在前面探路，我總可以少一些麻煩吧？這麼想著，她跳我也跳，她向左我就不敢往右，好一個前仆後繼，阿娘帶子圖，真令人感動啊！沒想到老天不會放過我這個登徒子，沒多久懲罰就來了。在一次閃避積水的行動中，她舉左腳發現下面一大灘積水，忙下右腳向右後旁草地踏去，左腳尖在路中較少水處輕點，借力向前，右腳施展凌波微步只在草地上輕拂過去。這種高級動作我哪學得來呀。慌忙中急施拷貝動作，反應我多年三腳貓的鳥功夫，左腳虛踏，右腳向右後也來微步技法；無奈計不如人，變成頓地金剛，只聽得撲哧一聲，右腳陷入爛泥中。我她Ｘ的苦也，嘴巴不禁哎喲一下，亞瑟士瞬間變成達新牌雨鞋，還塗了泥巴耶！我彷彿聽見她在前面竊笑，不好意思再跟了，急忙從旁邊超過去。我想我的臉一定漲紅到耳根了。

如果旁觀者來看，恐怕笑破肚皮。這一群自虐狂，好好的跨年舞會不參加，卻跑來郊外淋雨受罪；每個人為了避開大會無意安排的這些「陷阱」，左蹦右跳，不也像在跳舞嗎？卻需要連跳個幾小時，何苦來哉？

跑玩一圈，已經凌晨一點多，對情況大致掌握了。這時人群已經分散開來，遠遠河對岸，只見顆顆頭燈在黑暗中緩緩蠕動。我這邊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漆黑一片。在這密林流水之間，還真教人害怕：萬一跌下河去，或是跳出一個鬼來，那會是怎樣？

還是趕緊找個伴吧。我加快速度，尋覓目標，相聚取暖。遠遠看見前方反光條的閃光，急忙努力跟上去，發現是個男生。這廝速度不快，跑一陣子，好像沒意思，我忍不住超越他再往前去。不久又看到另一位綁著馬尾的女生，均勻的身材穩穩前進，讓我想起跟在台積電女將黃惠楨後面跑馬拉松的情景，有些親切感，便一路跟了下去.......可是好景不常，尤其我這種登徒子到哪裡人家都聞得出來；大概我的喘息聲實在太曖昧了(我就不信，你站在女孩身後大聲喘氣試試看，也不用呻吟，包准你被海K一頓)，這女孩在橋上突然停下來繫鞋帶。怎麼辦？難道我也要跟著蹲下來嗎？那太扯了！還不是只能從旁邊超過去？！

15公里之後，知道接近終點了，有點放懷大吃的慾望。這裏每5公里設置補給站，通常位置在石橋之下，可以避風。站旁升起熊熊的營火，老遠可以看到，讓人心中湧起一陣暖意。補給站內的桌上放了香蕉，高能量點心，還有熱熱的能量飲料，水也是加熱過的。這時候喝冰水可能心臟會受不了，十分體貼。站內的服務人員不多，且多為老先生老太太，很慈祥和藹。他們會拍手鼓勵，但因為人少，掌聲寥落，聽起來頗悽涼，我聽了都快不想跑了。唉.......

第二圈結束了，我轉到通往終點的小徑。身後那些跑全馬的，還有21公里要努力。這時候真的很慶幸沒有報名全程的，已經可以回體育館休息了，我怕再這樣繼續下去會受不了。

衝回到終點，時間2小時半左右。場子裡音樂與司儀聲音都很大，我領到奬牌，走上看台更換溼掉的衣服。由於最外面的風衣不透氣，裡面的緊身衣與防寒衣都溼透了。我只有一件乾的長袖可換，只得把緊身衣擰乾繼續穿，再罩上乾衣物。

實在很想睡覺，可是半夜沒火車回市區，況且電車也不開，回不到旅館了。拿起背包，找張避風的桌子，我將背包當枕頭，趴在背包上想休息一會兒。會場的喧鬧聲，慢慢隔絕在意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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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趴在桌子上昏睡多久，身上冷得發抖。抬起頭來，跑全馬的已經陸續回來了。我看見兩位年輕女孩手牽著手跑進終點，心中浮出羨慕的感覺。看到別人克服挑戰，欣賞別人的成就，那可是經歷多少痛苦的過程的！「不禁一番寒徹骨，哪來梅花撲鼻香」。這是我在2012年開始的時候，印象最深的感覺。

5:00離開會場，已經等不到大會早餐供應了。路上車輛稀少，只有我一人在街燈下踽踽獨行。每次獨立完成一件事，都有這種單薄無聊的感覺。想起淵博說參加花東公路賽，一個人取名英雄隊的由來。嗯！英雄都是孤獨的、因為「為別人之所不為」。可是我還是喜歡團體作戰，相濡以沫的感覺。團隊一起成長比個人獨秀重要且有趣得多。我的最好回憶，都是在那些Team Work之中。唉，何時得再？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在麻將桌上才能玩Team Work嗎？

回到旅館已經6點多了。不敢驚動室友，拿出換洗衣物，痛痛快快在公共浴室沖個熱水澡。這時候回去睡覺也不知何時才醒，還是算了吧。樓下早餐已經供應了，我取了豐盛的早餐，成了第一位早起用餐的客人。窗外花園景物的輪廓，已經慢慢清晰了......